在现场（组章）

陈平军

在任河岸边读瓦房店会馆

这么多流民，在任河岸边，抱团取暖。

一平方公里的河滩，二十座同乡会馆，二十八家总商号。

不惜重金，不惧艰难从家乡运来家乡的部件，是为了搭建另一个家乡？

风格各异，互相借鉴，异中有同。

山门、大殿、夹楼、戏楼、看楼、碑亭、钟鼓楼、春秋阁，哪一部分是家乡的代言人。每石生情，每瓦有意；乡音相聚，方言是否能找到温暖的鸟巢。

各路乡情、各路神灵，要从何种路径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返乡，走水路，任河、汉江、诸河，抑或抬脚上坡，翻山越岭，穿越云层。

如果累了，还是在瓦房店借宿吧。

湖广会馆的禹王，在禹王宫先打个盹；福建会馆的妈祖，你在天后宫和衣而眠算了；江南会馆的淮提，你可以在淮提庵盘腿打坐；浙江会馆的列位神圣，你们就在列圣宫列队站立，相互取暖，条件有限多包涵呵。

睡之前，先商量一下如何救治生病的湖北贺老板，谁去请郎中，咋筹措看病的银子。刚刚抱病而去的福建徐老板，也要尽快入棺，他还欠有别人的货款呢，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也是个问题，要不都凑一点吧，帮他家人暂时渡过难关。江南的邓老先生的灵柩放了一年了，腐蚀的气味在每一个充满乡情的毛细血管里乱窜，别嫌阴气太重，用兽头牌或者八卦镜抵御一下。

正事办完，再听几折路数完全不同的地方戏曲，回味一下不同的人生，再找一下彼此的共同点。

如果我说的没错，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个不知道具体日期而略微有些倦怠的夜晚，在瓦房店会馆歇息过。

在悟真观读《悟真篇》

不需要刻意虔诚，不必小心翼翼扣开宋代的门扉，仙风道骨自然在山脚打盹。

瓮儿山脚茅舍正在审视一串脚印的前世今生，经历了脱胎换骨，顺便梳理一下失意的韵脚。

如果还有闲情逸致，还可以检验一番岭南荔枝的成色。

一梦千年，偶尔一睁眼，就看见了俗不可耐的我。

目光如炬，道貌，岸然半分，像是要寻找脚步匆忙的答案。

别这样阴阳怪气，不怀好意，满是污垢的汗水一样也会凝结为成色十足的仙丹，一样也会拯误入歧途的凡夫俗子。

阳光暧昧的表达着对毛孔的侵略，尖锐的那么彻底，让脚趾一直无语。

注定无法深入变幻莫测的语法，也就不能轻易地在文字表面找到你内心深处的密码。

三个自然段，失去了相互照应的勇气，对苍生的耐心苍白得逐渐忘却了炼制长生不老药的程序，你恰好忽略的就是你一生最重要的环节。

这让炼丹炉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在离我五公尺的地方，任由不远万里来找你寻找长寿秘方的信徒从你不小心虚掩的后门自由进出。

这与你折巴蜀、转徙秦陇，事于河东的从容身影大相径庭，道教、禅宗、儒教杂乱无章地打坐于汉之阴，山中日月耷拉着无解的面容，始终无法解释你九九归一的谶语。

在白鹤村徐家老宅烤火

六百年，完成一座宅院的建造，期间还要避免意外的侵袭。

行走的木屋，也完成了躲避一切灾难的站立。

油坊、碓坊、纸厂，廊桥均已成为谋生的过往。

随意挖掘的火炉闪烁着无数看似无关，实际紧密相连的各种家长里短，骨气充盈的竹楼时刻为心事通风，所以，有关阖家团聚的温馨从不会受潮。

当然还有各种爱情、亲情、乡情的接力，也要用柴火的温度来检验不同版本的故事正确性。

几生悟来的只有一句，一切善念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才能抵抗不可预知的世事凶险的检阅。

不过一切演绎都会经过黑漆漆的夜晚的过滤，黑黢黢的“大烟筒”里黑黢黢的火炉坑、黑黢黢的罐大钩、黑黢黢的管家婆、黑黢黢的吹火筒……火炉坑上黑黢黢的腊肉，竹楼下挂着的黑黢黢的大巴山人一生黝黑的时光，最终从大烟筒里化作一股青烟，在石瓦屋顶上飘摇，久久不愿离去。

这一切都逃不过石板作为判官的眼光，脸色铁青，传递有关生命密码的高深。

在钟鼓湾吃三转弯

钟声先敲，还是鼓声先绵延，

顺着冰冷的铁轨深入岁月的味觉。

尊贵首先落座，然后是礼让三先，谦逊依次入围。

土著或者能温暖肠胃的首先登场，氛围和气场可以精心选择，食材和器皿可以适度搭配，出场顺序不能混乱，也就是说，在保证填饱饥饿的前提下，不能乱了分寸，失去长幼尊卑，迷失方向。

先来个开花酥吧，这样不至于被热情迷倒，被开心过早地灌醉，能让拘束和尴尬全都躲在酒精后面，沉沦为看客。

必须喝个门杯酒，开始第一转，不管它三荤三素、还是四荤四素，都要细细品咂早已等待多时的冷却的激情，不要撤去那压席的碟子，面对主人热情的庄重，你怎能让矛盾与冲突在谈笑风生中露出呲牙的苗头。

千万别迷失你的味觉的旅程，第二转，早已为你准备了十八班武艺，炒、卤、烧、蒸无所不用其极，水中游、路上走、空中飞，均在一方八仙桌上共同舞蹈。不要辜负一切生灵的敬意，打通关、猜拳行令，一星敬、两个好、六六顺，把祝愿都溶在酒精里，让他发酵，一定会开出理想花朵。

酒过三巡，可以把一切不如意当做下饭菜，当然，吃饭之前，千万不能忘了喝一杯团圆酒，让幸福和快乐都在这里团聚。

千万不要酒足饭饱之后就逃离最后的祈愿，还需要围坐于青铜火锅，把一些青绿的希望涮洗，把烦闷解除，再为各自即将归位的生活添柴加火，把日渐红旺的日子烧得旺一些，再旺一些。

在泰山庙寻找育婴堂

在瓦房店，要找育婴堂必须先找到泰山庙，凡事必有因果，这是史书的蛛丝马迹告诉我的。

泰山庙不是庙，别名众神会、万神店，不仅供奉观音，还有泰山老爷、泗王爷，是会馆的馆中之馆，这是瓦房店的老人告诉我的。

集善。调解纷争，不止息争，慈善、聚会、看戏等均属这座集会的场所所能容纳的东西，所有善念都在这里找到安生之所，这是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碑文告诉我的。

庙，哪里去了，只有几株古树葱郁着已万山绿遍的山野，和谐之声已如大树扎根心底，要庙何用？“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这是瓦房小学学生不息的诵读声告诉我的。

育婴堂何在？山民不堪繁重的嫁妆之苦，弃溺女婴成风，泰山庙以关切之风兴建育婴堂，收养弃婴，培养戏子，让汉调二黄之声久久萦绕于会馆，这是嘤嘤不灭的啜泣声告诉我的。

“想当年楚江声远，万古神功昭日月……”，这巴地的楚韵绝唱，在青楼、在戏台轮番上映，飘忽的身影，身不由己地出没在大户人家的深深庭院，与瓦房店的繁华一样幻生幻灭，扑朔迷离。

育婴堂已坍塌，舞台尚在，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曲绵延，一戏间歇，无名无姓，如山间野花花瓣落地融入泥土；魂与魄在戏台久久回荡……

这些凄苦，余音绕梁，不绝之声，你一生的倾情演绎，在旧时的风声中凄美。这，是你哀怨的眼神告诉我的。

而我，未曾等一曲终了，一戏落幕。

已是泪流满面。

陈平军，男，70后，年开始散文诗写作，在《诗刊》《星星》《诗选刊》《散文选刊》《散文诗》等报刊发表散文诗近百万字。出版散文诗集《边走边唱》《好好爱我》《心语风影》《紫阳书》，其中《心语风影》入选中国散文诗排行榜。作品入选《中国当代诗库卷》《中国散文诗人》《中国散文诗》《中国散文诗年选》《中国年度散文诗》等50多个选本。获省级以上征文奖十余次，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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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邝丽责编：徐培顺审核：钟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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